回忆

“他叫 Ken。Unironic Ken。”

Spice 设置了一下她的护腕，在他们上方投射出这个 Leftover 的全息图。它导入了一个简短的动画，反复放着 Ken 正拉着一张脸并举着手指枪的画面。

Soleia 尝试忽略她的触觉所带来的奇怪感觉。有人正在经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这个人可能可以理解那些她甚至无法给自己合理解释的事情。这个人可能可以理解她的恐惧有多深。

从他轻松的笑容中，她在他过去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东西。他看起来如此开放和直接。就像一个没有什么东西可隐藏的人。 “他看起来……人很好。” Unironic 。她想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微笑，当 —— 如果可能 —— 他们把他救出来的时候。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Soleia 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再咬一口她的那片披萨。

“是的。他很好，” Spice 说道，话语中满是悲伤。

他们坐在她的机甲车库角落里的那些工作台周围，Soleia 在一个旧躺椅上，Spice 在一张咖啡桌前的一个沙发上。装满备件和维修工具的箱子和柜子，包围着他们。办公桌上有一台大终端显示器，Zinc 坐在那键盘前，正皱着眉头看着巨大的屏幕搜索信息。他早就忘记了他们刚点的 Satoshi 比萨，一个打开的比萨盒和化学药品在凌乱之中，散落在他两边。

Soleia 到达后不久就参观了车库。

在一次次调整和优化她的机甲的周期中，Spice 已经把车库的这个角落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小空间。她讲解了它如何为她节省了租房的代币。墙上贴着乐队和电影的海报。她还把自己在范式环游时收集到的所有点点滴滴都储存了起来。一个架子上的一些电路板上，放着她在一场非官方的机甲比赛中赢得的那个旋转蓝色全息图奖杯。一台 Ken 送给她的街机柜，播放着演示屏，正在昏暗中投射出舞动的多彩灯光。

在Sybil 结束环游车库的旅行回到她的休息区后，Spice 介绍了一块她从 Chroma 旅行中捡到的漂亮地毯，她在那里追踪了一个走私者好几天，Soleia 觉得她见过这个地毯。这个地方一团糟，但因为车库太大了，这显得微不足道。

此外，Spice 显然喜欢这样。 “我在营地那儿的蔽容柩太小了，而且我拥有的也太少了，所以那种杂乱的感觉就像是一种奢侈。”

Soleia 靠在躺椅上，脚架在一个扬声器上。立体声系统上，一首曲子骤停，被 DJ 的喋喋不休打断了。当她从她的比萨饼上抬起头来时，Spice 已经把 Ken 的图像移开。在Spice 所坐的沙发上方，Soleia 只看到Judgment 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它是如此静默且巨大，以至于看起来几乎是自豪的。

“所以他被ShaDAO 抓走了？”她问。

“他当时是想救我，” Zinc 说，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一个真正的英雄，” Soleia 说，语气中不经意的带着一丝讽刺。

“Ken 总是把别人放在自己之前，” Spice说。 “抗议活动几乎就是他的主意。当他发现经纪人是人工智能时，他真的很难受。像那样被人骗。”

“这就是他们带走他的原因吗？”

Spice 摇摇头。 “唔，他们先来找了我。他们用一些设备让我的整个营地都无法登录 TPL。当 Zinc 和 Ken 关掉那设备时，他们抓住了他。考虑到他领导了许多的抗议活动，我不觉得他会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种人。”

“为什么ShaDAO 会在意抗议活动？”

“他们正在计划一些事情，” Spice 解释道。 “根据管理员 —— 就是让我们和你联系的人 —— 的说法，他们就快要拿到范式51%的控制权了。当 Zinc 和 Ken 闯入他们的一个工厂时，他们发现 ShaDAO 正在组装足够多的机甲来组建一支军队。最佳的猜测是他们很快就会使用它们，但抗议活动延迟了它们。”

Soleia 满脑子问号。这么多个周期之后，她突然知道了那些带走她的人的名字。但是这些问题想起来还是很令人不适，而且她仍然惧怕着答案。

“Asherah！” Zinc 的手重重地拍在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和瓶子像某种过于复杂的打击乐器一样发出了嘎嘎声。他从屏幕前转过椅子，脸因厌恶而扭曲。 “你可能以为在 TPL 中不会有任何秘密，但无论我试图寻找什么，我都找不到任何痕迹。缺失的记忆、寒冷之地、Hubur 钥匙的用途 —— 我找不到和它们任意一个相关的东西。”

“这不就是ShaDAO 的全旨吗？” Soleia 问道。 “保守秘密？”

Spice 用手指敲了敲她的下巴。 “也许我们需要一些帮助。一个MetaExplorer （元探索者）？Astronomer（天文学家）？又或者是一个Hacker（黑客）或 Miner （矿工）？”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Zinc 终于抓起了另外一片披萨。 DJ 的喋喋不休变成了一种缓慢而漫无目的的曲调，一如他们的心情。他慢慢咀嚼着，低头盯着地毯，仿佛被上面的图案迷住了。

“一个寒冷的地方……” 他像咒语一样低声说着这句话。

Soleia 把她的面包皮扔进了咖啡桌上那个打开的盒子里，然后大声地搓着手。她把手伸到躺椅旁边，抓起她的 HP 恢复药剂瓶，用吸管啜吸着。在下一串关于她的记忆的问题弹出之前，她想转移话题。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真正有过一个漂泊者朋友 —— 没有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她说。

Spice 温和地笑了笑。 “我们和你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信，” Soleia 回答。 “我的意思是，你只是偶尔来这儿。而且我不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范式之外会做些什么。”

Zinc 从他的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然后带着怀疑的目光转向了 Soleia。

谈论漂流者在外面过的生活被认为是一种禁忌，因为大多数人进入范式是为了忘记它。当然，没有人像Soleia 那样直截了当且随意地问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幸运的是，Spice 似乎没有生气。

“没什么好说的，真的。没什么有意思的。” Spice 说道，一边对 Zinc 微微一笑，似乎在表明她并不介意这个问题。 “你起床，你去食堂在三种不同的毫无味道的垃圾里选一个，你做你的工作，又到了食堂，然后如果你有点空闲时间，就登录 TPL。就是这样了。我认为一些漂流者不喜欢谈论它的原因 —— 除了安全问题外 —— 还有它实际上有多么无聊。”

“拜托，” Soleia 说，仍在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没那么糟糕吧。你还有那么多别的人在那里可以交谈并且一起做事。”

“交谈什么？” Spice 回应道。 Zinc 现在注意着她说的每一个字，他对 Soleia 爱管闲事的担心已经被他自己的担心所取代。 “我们一起长大，看着同样的墙壁，做同样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隐私。” Spice 停下来笑了一会儿。 “不是说营地里的每个人都过着有趣、多样化的生活。如果有什么的话，就是与他人交谈会提醒你  TPL 之外的生活是多么单调。”

“好家伙，” ZInc 低声说，摇了摇头。

Spice 耸了耸肩。

“实际上，我们唯一谈论的就是我们在范式中所做的事情。这似乎是我们可以发展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唯一途径。如果这说得通的话。”

另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停顿弥漫在他们之间。 Zinc 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又不敢真的去问。

“不可能那么糟糕，” Soleia 说。

Spice 又笑了，但这一次听起来空洞而勉强，夹杂着一股悲伤和疲惫的暗流。

“我不认为你真的明白它能有多糟糕。” Spice 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身体前倾，仿佛要揭开一个隐藏已久的秘密。 “想象一个像这张地毯一样大的牢房。空间只能刚好容下一张单人床、一件装备，和一个可容纳三件衣服的储物柜。没有窗户。空气炎热且粘稠。我们称它们为“柩位”，因为它们几乎不配作为房间。在那里度过你的时间就像死了一样。”

“但你可以到外面去，对吧？” Zinc 问道。

Spice 转向他。 “那可能更糟。太冷了，以至于除了麻木和疼痛，你什么都感觉不到。每一步都很累。没有任何一种触觉会残忍到，能像在外面一样，给你那样强烈的疲倦、僵硬、绝望和迷失感。而且我们必须带标记棒，因为你几乎看不到你前面的几步。感觉更像是……像是溺水了而不是在外面。并且当 —— ”

“啊！” Soleia 尖叫道，她的药瓶摔在了地板上，然后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抱在头上，从躺椅上滚了下来。她倒在了扬声器上，然后翻滚到了地上并扭动着。她的手指抓着她的头，持续的尖叫声在巨大的车库墙壁上回荡。

“Soleia！” Zinc 和 Spice 冲到她身边。

她感到 Spice 将一只镇定的手放在她身上，试图将这个 Smuggler 的脸翻过来，但这痛苦是如此不堪，她的两个新朋友都无法好好看看她。

“她怎么了？” Zinc 在 Soleia 的呻吟声中大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

他们坐在她身旁，直到尖叫声停止。

“Soleia……” Spice轻声说，轻轻的将一只搭在她的肩膀上。

片刻的紧张沉默之后，这个Smuggler动了动。Spice 松了口气。

慢慢地，Soleia 坐起身来，脸庞扭曲得展示着深深的痛苦。她的手仍然抓着头，她闭着眼睛，她的呼吸急促并且很浅。她尝试说话，但吐出来的字是困难的，喘着粗气的耳语。

Spice 和 Zinc 凑过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记得……我记得那个地方……我之前在那里……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冷藏区。”